文/Beta-TNT
前言
“模块化”（Modular/Modularity）可以说是自1900年以来的近现代单兵装具设计方面最显著的一个特征。但是让我感到惊讶的是，狭义的“模块化”概念一直到1990年代才被正式当做指标项引入装具设计。1994年，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发起了一项针对当时配发的单兵装具——ALICE（包括装具和背包）和 IIFS（包括 LBV 背心和 FPLIF 背包）——的联合基层调研。1995年该调研结果发表报告：《Front-End Analysis Of Load Bearing Equipment For The U.S. Army And U.S. Marine Corps》（报告编号：ADA295874）。
这份报告的附录B提出了一项名为“模块化装具系统”（Modular Load System）的需求，这份需求即日后大名鼎鼎的 MOLLE（Modular Lightweight Load-carrying Equipment）装具的基础。但遗憾的是，这份报告也没有直接提及有关“模块化”的定义，我只能根据需求指标提炼其对“模块化”单兵装具的定义：
在一定的范围内，战斗人员可根据任务需要、战术角色和个人习惯，自主决定携带装具的数量和位置。
具备模块化特征的单兵装备应满足以下两个特性中至少一个：
- 可选择性。模块化装具应给予使用者足够的装具种类和安装位置方面的可选择性；
- 标准化。模块化的结合方式应是标准化的，符合该标准的装具之间都可组合。
模块化的意义在于：
- 定制化。战斗人员可根据任务需要、战术角色以及个人习惯，自主决定携带装具的数量和位置，移除不需要的装备，减少不必要的累赘，从而更好地执行任务；
- 降低成本。如果没有模块化，军需后勤部门需要准备数种不同配置的固定的装具以满足士兵不同需求，而模块化的出现使得厂商可以只生产基础的可选择模块以及模块承载平台，由使用者根据需要自由组合，不再需要专门定制，从而降低了生产成本，减轻后勤压力。
如果以这个定义出发，实际上在 MOLLE 之前，美军使用的装具在某些方面都或多或少已经实现了“模块化”。本文将对一百年来美军单兵装具在模块化方面的尝试进行盘点。
双钩挂载（Double Hook / Wire Hook）
双钩（Double Hook，也叫Wire Hook，钢丝钩），也叫 M-1910 双钩。顾名思义，是随 M-1910 装具一同登场的挂载结构。它是由一根直径2毫米左右的铜丝或者钢丝两端弯曲加工而成，两端向上向外弯曲形成钩状结构，金属丝末端向内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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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钩结构由美英近代单兵装具创始人安森·米尔斯发明，并在1901年提交专利。在专利材料中，米尔斯使用这种结构在弹药腰带后腰位置下挂携带一个急救包。在最初的版本，钩子部分和横梁的夹角还是直角，而且末端也没有向内延伸。后来发现这种挂钩结构会导致附包随运动产生大幅度翻动，而且会很快损坏挂载的扣眼，经过改进之后才变成现在的样子。虽说这种挂载方式普遍被称为“M-1910 双钩”，但在1910年之前就已经得以应用了。
双钩是一种标准件，通过织带缝在附包的背面。双钩的顶点间距为2.5英寸，约64毫米。与之相对的，装具上也会设置成对或者成行的挂载孔，间距同样为2.5英寸。
不过，只有接口标准而没有其他可选择的附包是无法称之为模块化的。在双钩挂载结构发明出来之后，美军几乎所有单兵装具上都设置了挂载孔位或双钩挂钩，甚至直到越战时期，滑动铁卡已经广泛应用之后，仍然还有新设计的装具采用这种挂载结构。
| 带有挂载孔位的承载平台 | 带有双钩的附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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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不仅是美军，二战时期英军的部分装具也采用了这种挂载结构。战后随着美国扩展其军事和政治影响力，欧洲和东亚很多国家的装具也采用了美军标准，这其中就包括双钩挂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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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动铁卡（Slide Keeper）
双钩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装具模块化，但这种结构本身还有一些缺点：首先，虽然在背包上附加挂载孔位很容易，只需要缝一片带挂孔的挂载片即可，但在腰带上只能挂在下缘；而且尽管挂钩本身采取了倾斜外翻设计，产生力矩防止翻动，但双钩和附包的连接处仍然还是自由转动，附包会随着运动上下翻动，这个问题对于水壶和弹药这类较重物品方面尤为严重，会加速士兵疲劳。
在朝鲜战争结束之后，美军开始寻求为当时新定型的制式步枪，也就是日后的M-14自动步枪，设计配套装具。综合M-1910、M-1928和M-1945等装具在二战和朝鲜战争中表现，以及的新装具需求，设计了名为“EX-54”的实验型装具。
EX-54装具采用H型背带替代了M-1936、M-1941以及M-1945那样两条相互游离的X型背带，并且设计了多种附包，可以让士兵携带弹药、水壶、土木工具以及支持作战行动的其他物资。而和先前装具最大不同的是，EX-54采用了一种新的可打开闭合的铁卡型连接件，替代了双钩用于将各类附包安装到腰带上。
在最初的版本，这个铁卡只是一个可以闭合的簧片。由于这种结构不甚牢靠，会自行打开，而后就改进成了门栓结构的滑动铁卡。这一结构最终被采纳，经过改进之后定型，成为现在我们看到的样子，随着M-1956承载装具一同配发。所以和“M-1910双钩”的问题一样，虽然“滑动铁卡”最广为人知的名字是“ALICE铁卡”，但实际上它早在ALICE之前两代装具就已经定型并配发了。
随着滑动铁卡的发明，美军公发的单兵装具都转向使用这种连接件，包括M-1956、M-1967、M-1972（ALICE）等，以及很多需要由单兵携带的物资器材配套的装具。
和双钩一样，滑动铁卡问世之后，美国之外的一些国家也通过直接仿制或者借鉴改进的方式实现了本国版本。
在60年代，基于来自东南亚地区的需求，曾经发起过对当时配发的单兵装具进行轻量化改良，即LINCLOE：Lightweight Individual Clothes and Equipment，轻量化单兵服装和装备（硬坳了一个可拼读的缩写，美国人你们可以的）。该项目旨在对当时配发的M-1956 LCE装具和背包进行改进，将沉重的棉质帆布替换为尼龙面料，减轻装备重量，为基层士兵减轻负担。
该项目想尽办法将减轻装备重量，力求达成最初制定的不合理的苛刻指标。为此甚至还尝试过将滑动铁卡替换成更轻的塑料件，但限于当时的材料和工艺，塑料制的卡子很容易损坏，这个想法也就没能落实，仅存在于试验方案中。有关LINCLOE-LCE项目的详细情况可以阅读这篇博文。
不过虽然NLAB对于轻量化滑动铁卡的尝试失败了，但后来其他一些国家在借鉴滑动铁卡原理设计本国的装具时采用了类似的塑料卡子，这些产品得到了实际应用。
百花齐放的八九十年代
进入80年代，背心类装具逐渐流行起来，成为单兵装具的主流形态。背心类装具大致可分为LBV类（可以看作是LCE承载装具的扩展）以及TAC类（马甲式）两种，在初期主要以固定配置的附包为主，但在模块化需求的催生下，背心类装具也实现了模块化。这时遇到一个问题：滑动铁卡设计上主要为了应对腰带挂载的情况，其挂载接口只有挂载织带这一点面积，用于背心大面积挂载时不够稳固。因此出现了基于魔术贴的模块化方式：附包背面面积利用魔术贴实现全面积贴合，辅以按扣或滑动铁卡等方式实现刚性锁定，防止意外勾挂和剐蹭造成的脱落。
| Load Bearing Vest, Detachable (LBV-D) | TAC-V3-D Assault Vest, Detachable (TAC-V3-D) | Load Bearing Vest, Modular (LBV-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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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期的模块化大多以替换整个挂载面积的形式出现，通过替换不同配置的附包面板实现功能转换，当然也有以附包为粒度的模块化方案。固定方式也分为魔术贴配按扣、魔术贴配拉链、魔术贴配滑动铁卡以及魔术贴配预制锁扣等多种方式。也有只使用滑动铁卡，但是增加更多固定点位实现稳固挂载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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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比起后来模块化粒度更细的MOLLE/PALS，替换面板的方式实现的模块化才是以用户使用需求为主的设计，而非成本考量。在实战中每个人的战术角色和携带配置大致是固定的，只要对应这些需求设计替换面板即可。而粒度细到附包的模块化固然提供了更灵活的配置选择，但无形中也增加了装具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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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LS/MOLLE时代
现在终于可以回到文章开头，聊一聊MOLLE了。正如文章开头所说，MOLLE的需求始于1995年发布的一份调研报告。这份报告调研了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关于当时列装的ALICE和IIFS装具在基层的使用情况，收集了基层官兵对于单兵装具的期望和需求，并最终汇总成一份需求草案。这份草案即日后MOLLE装具最初的原始需求。
但实际上MOLLE装具的诞生过程并非一帆风顺，简单来说是这样的：在最初有两套相互竞争的方案：一套方案由陆战队牵头、NLAB主导设计、Speciality Plastic（即Speciality Defense Systems的母公司）研发，名为MCLCS（Marine Corps Load Carrying System，陆战队承载装具系统）；另一套方案由陆军牵头、The North Face（是的，就是做户外装备的那个北面）研发，名为MLS（Modular Load-carrying System，模块化承载装具系统）。但很快，在初期的对比测试中MLS被淘汰，MCLCS得以继续改进，更名为我们现在熟知的MOLLE：MOdular Lightweight Load-carrying Equipment。MOLLE诞生过程其实还有很多细节和波折，今后有机会单独撰文介绍。
本文主要聚焦于其中附包模块化设计，即PALs：Pouch Attachment Ladder System，梯状附包挂载系统。PALS系统包括两部分：挂载面和附包。挂载面有横向缝制的相互平行的一英寸织带，织带之间的间距也是一英寸，织带上每隔1.5英寸有纵向打枣缝纫（Bar Tack）；而附包背面除了有与之规格相同的横向缝制的织带之外，还有上端缝纫固定、下端带按扣的垂直方向的加硬模组条。挂载附包的时候使用模组条自上至下依次交替穿过挂载面和附包背面的横向织带分隔，最后和附包底部按扣扣合固定。如果安装得当，PALS的结构相当牢固，当附包受到拉扯时，拉力会平均分散在附包背面和挂载面横向织带的每一处打枣上，相当于用织带将附包“缝”在了挂载面上。
PALS是如此的成功，一经推出就几乎迅速取代了先前几乎所有战术装具的模块化结构，出现在各国的单兵装具上。各大战术装备品牌也纷纷跟进，推出兼容产品。由于最初PALS是随着MOLLE系统一起问世的，导致现在提到“MOLLE”，大多数情况下都指的是“PALS”。有意思的是在MOLLE系统的相关专利文件中，PALs的名字实际叫“IALS”：Interlocking Attachment Ladder System，梯状交错锁定挂载系统。
值得注意的是，通过交替穿插织带固定附包的挂载结构并非PALS首创。早在1993年，JS公司（JS Industries, Inc. 即日后Paraclete Armor的前身）就申请了原理几乎完全相同的专利，和PALS不同的是JS公司的设计采用1.5英寸织带作为横向挂载织带。
MOLLE和PALS在1996年由军方申请了专利，因此各个战术装备品牌在生产兼容MOLLE的装备时，要么改了名字，要么在设计上进行改进以回避专利（专利保护期最长20年，已于2016年到期）。
今年是美国入侵伊拉克战争20周年。2003年3月，美国入侵伊拉克，披挂着在沙漠环境中格格不入的丛林迷彩的OTV和MOLLE II装具的美军士兵和陆战队员频繁出现在公众媒体上，使得这些缀满织带的装备成为一种视觉元素，甚至影响了一个时代的潮流。
不过，虽然PALS/MOLLE在模块化方面十分出色，但无形中也增加了很多重量和成本。相比于直接将附包缝在挂载面上，PALS/MOLLE至少多了一层面料、足以覆盖满挂载面的织带以及模组条。关于MOLLE的各种现代化改进十年前我就写过一篇盘点文章。得益于材料技术的革新和激光切割工艺的普及，近十年有很多厂商以PALS/MOLLE结构为基础，在装备轻量化和降低成本方面有了不少创新产品，其中以 Blue Force Gear 和 First Spear 两家公司在这方面最早开始尝试，也最有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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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MOLLE时代
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随着美军对外军事行动逐渐放缓，市场对于自购单兵装备的需求开始缩紧，战术装备品牌也开始了内卷。这期间PLATE CARRIER（以防弹板为主要防护面积的防弹背心）类装备逐渐流行，因其轻便紧凑而被广大特战单位广泛采用，甚至对常规步兵配发的防弹背心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相较于传统的全防护防弹背心，PC类背心承载面积较小，加之使用者的战术角色和使用习惯相对固定，使得附包的配置也趋于固化：正面躯干主要部位携带主武器弹药（自动步枪或冲锋枪弹匣等）；弱手侧肋部或腰部携带手雷或副武器弹药（手枪弹匣等）；主手侧腰肋部携带急救包；背部携带防毒面具、供队友取用的闪光弹以及水袋包等。
在这种需求场景下，PALS/MOLLE的弊端逐渐显现出来：附包级细粒度的模块化不仅没有发挥出灵活配置的优势，还导致拆装附包替换配置费时费力（还费手指头）、挂载结构的死重很多等问题。为了顺应新的需求，2010年，Velocity Systems 公司的SwiftClip套件以及配套的SwiftPlacard产品系列引领了新一波装备模块化潮流：使用使用标准尺寸规格的魔术贴配合固定间距的一英寸可拆卸插扣，实现背心前面板整面积快速替换，并配套设计生产了多种适配不同武器配置和任务需求的预置附包的可选替换面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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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随后的几年里，包括Crye Precisious在内的各大主流战术装具品牌纷纷跟进该标准，推出了自家的兼容产品。这种结构的优势不仅在于可以快速替换背心装载配置，还能将防弹背心的承载结构直接驳接安装到胸挂背心上，实现装备之间的互换性。
LBT公司则在2014年提出了结构相似的名为Mission Adaptive Panel System（MAPS，任务适应性面板系统）的产品理念，并由此诞生了一整套产品系列，即LBT-4019 Armatus Plate Carrier。可能是出于规避专利，或者设置规范壁垒的考虑，LBT的MAPS和Velocity Systems公司的SwiftClip / SwiftPlacard的区别在于插扣规格改为四分之三英寸，并且插扣母头通过缝纫工艺安装在背心上，不可拆除。
并且不仅是PC背心和胸挂，MAPS还扩展到背包和提包等产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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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出于销售渠道和生产成本考量，后期LBT公司将MAPS产线整体转给了其副牌LBX Tactical。目前MAPS已经成为LBX的主力产品系列，Armatus Plate Carrier也有了其第二代产品。可能是得益于成本降低和销售策略的灵活性，LBX和S&S Precision以及HSGI等品牌推出过不少联名产品，兼具MAPS的便捷以及合作品牌的特点。
而在背心的背面也发生了类似的变革。其实早在90年代就诞生过通过拉链和魔术贴配合实现可替换承载面板的防弹背心产品。这种结构的好处在于稳定性很好，不会因为剧烈运动和战术动作导致相对滑动和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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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Paraclete 沿用了这一设计理念，设计了极具辨识度的预置附包的可替换背心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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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拉链组合实现的可替换背版在2010年之后继续发扬光大，主流战术装具品牌都推出了相关产品，实现背心背版和背包集成化。不过各家产品出于利益考虑，在拉链规格、安装方向以及间距方面都有一些差别，一般无法兼容其他品牌的产品。
结语
单兵装备的模块化几乎贯穿了现代单兵装具的整个发展历程。单独观察单兵装备的模块化过程，可以洞见这一百年间军事战术需求的变化、轻武器的更新换代以及材料学和人体工程学的应用。这大概也是历史研究和资料挖掘的乐趣之一吧。